文/赖海石
1
李乐在“安心牙科”的候诊室里坐立不安，手指不停敲打膝盖。旁边坐着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，正慢悠悠地翻着一本厚厚的书。李乐忍不住抱怨：“等了快二十分钟了，这也太慢了！”
老先生抬头，慢条斯理地说：“小伙子，急什么？张医生手上功夫细，牙齿的事，急不得。”
护士终于叫号：“李乐先生，请到三号诊室。”李乐立刻弹起来，抓起包就走。
诊室里，张医生语气和缓：“李乐先生？请坐，处理蛀牙很快的，别紧张。”李乐坐上冰冷的牙科椅。张医生拿起一个连着管子的面罩：“一点镇静气体，让你放松点，吸几口，很快就好，就像打个盹。”
李乐只想快点结束，下午还要见客户。他深吸一口气，一股微甜又怪的气味冲进鼻腔。张医生慢悠悠的声音传来：“您看过普鲁斯特吗？时间感这东西，有时候真是很主观的……”声音渐渐模糊，李乐很快失去了知觉。
光亮猛地刺入眼时，李乐发现自己站在候诊室门口，嘴里有点消毒水味，但牙齿完全不疼了。他茫然地眨眨眼，感觉就是眼睛一闭一睁的工夫。
“这就……完事了？”他难以置信地舔舔那颗牙，光滑平整。他急忙看向挂号处的电子钟。他记得进来时是十点十分，现在显示十点十一分！
2
“神了！真就一分钟的事？”李乐激动地一拍大腿。经过候诊区时，他看到那位老先生还在看书，立刻带着胜利者的口吻大声说：“老先生，张医生还是有效率啊，我打个盹的工夫，牙就弄好了。您这书，还没翻几页吧？”
老先生抬起头，扶了扶眼镜，眼神平静。他没看书，也没看钟，目光扫过李乐的脸，落在他身后的墙上。
李乐被他看得发毛，疑惑地转头。他刚才只看了电子钟的时间，竟忽略了钟下方那个带日历翻页的挂历。鲜红的数字像烙铁般烫进他眼睛：上面的日期竟是一个崭新的数字，昨天那个数字已翻篇了。
李乐的笑容瞬间冻住。他猛地扭头，死死盯住那位老先生，声音干涩、发颤：“那日期……怎么回事？”
老先生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，轻轻叹了口气，慢悠悠地合上书，站起身，说：“小伙子，感觉……只过去了一眨眼的工夫，是不是？”
李乐僵硬地点头。
“都这样。”老先生语气寻常，“张医生那‘辅助气体’，是有点特别。它让你感觉不到时间流逝，像做了个极短的梦。但外头……”他指指挂历，“时间该走多少，还是走了多少。对你，是一分钟；对世界，是一整天。”
一整天？客户！会议！全完了！李乐脑子嗡嗡作响。他想起张医生罩上面罩前那句“时间感很主观”的话，原来不是闲聊。
“为……为什么？”巨大的荒谬感和愤怒涌上来，“这合法吗？”
“合法？”老先生露出点微笑，“诊所执照上写着‘深度镇静及时间感知调节’服务。你签知情同意书时……也是，谁会仔细去看那些小字呢？‘安心牙科’，贵是贵，但病人感觉毫无痛苦，满意度还是很高的。至于时间，大家醒来，通常只记得那‘一分钟’的轻松。”他拍拍手中的厚书，“其他的，好像并没那么重要。”
3
李乐震惊得说不出话。“你……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？”
老先生整理了一下外套前襟。这时，张医生从诊室通道走出来，摘着橡胶手套。他看到僵立的李乐和站着的老先生，和气地笑了笑，冲老先生点点头：“周教授，今天的‘观察样本’，反应很典型啊。惊恐、困惑、愤怒……情绪链条非常完整。”
周教授也笑了，带着学者式的满意：“是啊，非常理想的临床反应数据。时间落差造成的认知冲击，比之前的案例都强烈、清晰得多。”他转向彻底石化的李乐，慢悠悠地补充：“哦，忘了介绍，我是医科大学的周明教授，主攻‘特殊麻醉状态下的人类认知与时间感错位’。这家诊所有我合作的研究项目。感谢您的参与，李先生，您的反应……非常有价值。”
李乐像被雷劈中，呆立当场。销售员的机灵劲儿、赶时间的焦躁、愤怒，全被轰得粉碎。他感觉自己像只被观察的虫子。他看了一眼周教授平静的脸和张医生永恒的和气笑容，猛地转身，踉跄着冲出了诊所大门。
门外阳光刺眼，车流喧嚣。李乐摸出手机，屏幕上冰冷的日期数字，仍在提醒着他被“偷走”的那一天已过去了。他拨通了客户的电话……客户竟然说昨天刚好临时有事，本想通知他改时间的，但电话没人接，也就算了，如果可以，他现在可以过去继续谈。李乐顿时释然了，他立刻打车赶去见客户了。
诊所内，厚重的玻璃门隔绝了外面的声音。张医生走到周教授身边，看着李乐坐上车，消失在街角。“情绪冲击不小，不过恢复得也很快。”他语气平淡，“数据都记录好了？”
周教授点头，眼镜片反射冷光：“非常完整。时间感知剥离的瞬时性和后续混乱阶段，数据曲线很漂亮。对于‘消失’的一天，似乎也没有那么介意，很有趣。”他嘴角微勾：“通知下一位预约的病人进来。看看下一个样本，能不能再带来新惊喜。”
原文载于《羊城晚报》2025年6月25日A7版